那件事后,过了一年徐楠才调整过来,准备二次创业。
这次徐楠从朋友那里花三千块钱接手一量铁皮三轮车,物色个烤扇贝的生意。
之前也是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,但为生计,徐楠愿意吃辛苦。
连做饭都不会的徐楠,开始在网上研究食谱,那阵子徐家一天到晚三餐顿顿吃扇贝。为了探寻出符合渤州人口味的浇汁,他买了十几种调料,反复尝试。最后调制出自己颇为满意的配比时,已经把刘秀竹吃得见到扇贝就反胃。
一开始徐楠不会挑选扇贝,也被商家骗过几回,熟能生巧之后,才会分辨新鲜度。
为了抢到物美价廉的新鲜扇贝,徐楠也不打游戏了,每天天不亮就去海鲜市场跟一群大爷大妈抢食材。有时候迷迷糊糊的还会被找错钱,后来时间一长,生物钟就调整到凌晨五点钟就自然醒。
好不容易抢回来些扇贝,回家又是泡,又是刷,光刷子就刷坏三四把。徐楠是干净人,又说一定要保证卫生,不能吃坏了街坊邻居,非要把扇贝壳刷出白来才肯罢休。一刷就是一上午。
每次他弄,家里的厨房都像是发过洪水般满地的黑鞋印,水池里也都是泥汤。刘秀竹的善后工作都要擦一个小时,但她知道儿子辛苦,从没有抱怨。
徐楠每天晚饭过后才出摊,七点钟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。
这里不是夜市,出摊的只有他一家。走过路过的居民有时候嘴馋就会随手来几个尝尝。时间一长,还有了回头客。
不到一个月,徐楠早出晚归赚了两千块钱,为了早日把铁皮车的成本赚出来,他决定拿出钱置办些矮桌子小板凳,让大家能坐下多吃点,抓住夏天的尾巴。
有了桌椅之后,吃的人确实多了,但徐楠出摊的时间也就更长。
经常有人点一盘扇贝,还自带啤酒,一喝就是半夜。路边没有了行人,他眼看着小区从万家灯火变成一片漆黑。全世界都睡了,可但凡有一个人还在他的凳子上坐着,他就得奉陪到底。
八月份那一个月,徐楠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晚上一点睡觉,整个人瘦了十几斤,黑眼圈人见人说。
但他内心是富足的,第一次尝到了赚钱的感觉。
他把夏天赚回来的本钱还给徐伟庆,还用余下的一千块钱给刘秀竹买一条养殖的珍珠项链。虽然那些珍珠不圆也不大,在一个链子上参差不齐的,刘秀竹随便哪一件首饰都比这条好上百倍。但这是他用自己的钱,孝敬爸妈。
很骄傲。
是他微不足道的成就感。
秋去冬来,虽然随着季节的变换,人们在寒风里不再如夏天般对烤扇贝青睐,但哪怕他守一晚上能卖出来几十块钱,他都愿意去做。
冬天的自来水凉得刺骨,为保证扇贝的新鲜徐楠还不敢开热水刷,就那么生生把自己的手泡出冻疮来。
徐楠小时候刘秀竹总夸他的手好看,是弹钢琴的料子。当她看见儿子的手一片片的斑驳,转身就哭了。
刘秀竹说,“算了楠楠别干了,吃苦受累的,也赚不到几个钱。愿意干,等过了冬天,夏天再干吧。”
徐楠一脸不在意的说,“妈你别心疼我,我一个大小伙子,这点伤算什么。有几个老顾客,还总来吃呢,我不出摊,他们该馋了。”
说服不了徐楠,刘秀竹给他买好些取暖的设备,又是暖宝宝贴又是电热宝的。就连门卫都心疼他,从门卫房接一个插排让他点个电暖炉。都是邻里邻居的,无业的伯伯都是看着他长大,电费也不追究,还隔三差五还去捧个场。徐楠怎么说不收钱,请他们吃,他们也要死乞白赖地把钱塞进他兜里。
那一年他生了冻疮,却是最温暖的冬天。
可生活总是千疮百孔,并没有可怜这个大男孩。
渤州迎来“三城联创”,整治市容市貌,清走全部路边摊。徐楠也不例外,没处以罚金已经是手下留情。
好不容易找的营生又告吹,徐楠不甘心,天天想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。
徐伟庆支持儿子事业,提议说租一个离大门进的地上车库,改装成小屋。这样既保暖,还能继续生意。
徐楠特别开心,认为是路边摊的升级。他倾尽心血,虽然不过是个小车库,他却收拾得有模有样。开张那天还放了一挂鞭炮,憧憬着生意兴隆。
门卫为了帮他招揽生意,还在玻璃上贴了广告,走过路过的小区居民一走一过就能看见。
但即便如此,烤扇贝的生意还是一落千丈,人们看不见闻不着的时候,就想不起来光顾。哪怕只有一步之遥,大家也都不去。
新租来的小屋空空荡荡,徐楠每天都算着租金发愁。零星几个点外卖的老顾客,徐楠为了多赚点,都自己跑过去送。有的住在附近的老房子,六层七层的楼,徐楠抹黑也往上爬。
可后来,连这些都没有了。
烤扇贝最后以亏了车库租金而告终,唯一留下念想的就是送给刘秀竹的那串珍珠项链。
不过通过这次,徐伟庆和刘秀竹看到徐楠吃苦耐劳的精神,为鼓励他,拿出二十万给他去开一个正正经经的烧烤店。
本以为是一通百通的餐饮,却敌不过同行竞争,毫无经验的徐楠血本无归。
又过了两年,渤州流行起服装名品折扣店。刘秀竹认为是个好项目,老买卖人两口子带着徐楠去广东亲自选货,帮他张罗起服装店。一个白天帮他卖货,一个晚上帮他记账。
可时运不济,旁边几家店全赚得盆满钵满,只有徐楠的店门可罗雀。最后二十万的投资,剩下七八包卖不出去的衣服,白送给亲朋好友,送了三年才送完。
徐楠不是没努力过,只是在一次次头破血流的经历让他不得不绝望。
宁欣然听得入神,和徐楠不同,她虽然是双非大学毕业,但尽管在北京赚得不算多好歹是白领。抱怨过工作基础简单没技术含量,终归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。
她本以为自己在北京的日子叫奋斗,还曾看不起啃老的徐楠,但听他讲过这些后,才知道人间疾苦。而徐楠怎么说还有家里出钱给第一桶金,还有哪些连本钱都没有的人呢?
宁欣然原本最看不起谁一事无成,但被徐楠打动,不仅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,甚至还想陪他回头去经历那些风风雨雨。
也许只有努力过的人,才能明白那些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有多辛酸。
宁欣然看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徐楠,自诩为知音,惺惺相惜起来。
而对他,从最初只是被他的帅气所吸引,现在更是精神层面的共鸣。情感上,又更进一步。
徐楠已经醉到找不到家,宁欣然记得他是刘秀梅的外甥,就打电话问宋丽君,刘秀梅住在几单元几号。然后就搀扶着徐楠一路走回家,好在不远,两人踉踉跄跄很快就到了。
宁欣然虽然和徐楠早已经不计前嫌,但和刘秀梅在广场上的冲突后始终没和解。
敲门之前她甚至还想过,不然敲门后把徐楠放在这,自己先逃跑吧。但后来又觉得,也许趁送徐楠回家的机会,跟刘秀梅冰释前嫌也不错。
毕竟现在刘秀梅不仅仅是亲妈的广场舞队友,还是徐楠的大姨,如果以后……
这么想着,宁欣然鼓起勇气敲了敲门。
她提起一口气,准备好笑脸,告诫自己无论刘秀梅再说什么难听的话,也要赔笑脸。
“吱——”
千算万算没想到开门的人竟然是戚濛!
宁欣然结巴的问,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飘飘有点发烧,就没敢从奶奶家走,我来照顾她。”
“奶奶?你婆婆是秀梅阿姨?”
戚濛点点头,又看着宁欣然旁边大醉的徐楠,难以置信的问,“你还认识我小叔子?”
宁欣然整个人都不好了,五官皱成一团,苦涩的说,“还记得我说出损招骗我回渤州的那个大外甥吗?”
“是徐楠?!”
二人站在门口惊讶得都忘记进屋再说,三九天的北风灌进门里,呼呼作响。
一时间不知该感慨世界真小,还是渤州真小。
本以为是萍水相逢的缘分,竟是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从此戚濛和宁欣然的感情更加坚固。